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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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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下正是華燈初上之際,街上幾乎沒有行人,順天府衙門又離此地七八裏遠,放眼望去,也不見巡邏的衙役捕快。

沈青辰緊張地捏了捏自己的袍子。四海八荒碧落黃泉……能依靠的好像只有她自己。

轉過一個街角,她終於下定了決心,停下腳步對正過街角的兩人道:“二位兄臺,天色已晚,如此這般追隨我著實辛苦。只是未得二位提前告知,家中也未備酒菜,恐不能招待二位。我身為大明朝的兩榜進士,翰林院的庶吉士,如此實在是失禮。”

她的心怦怦直跳。綁架官員是大罪,他們可能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吧。

那兩人乍聽沈青辰自報家門,果然停下了腳步,聽完她所言後對視了一眼,其中一人開口道:“找的就是你。”

“……”青辰呼吸一窒,強迫自己冷靜道,“前方不遠就是我老師的宅邸,二位既是尋我,此地也不便相談,不如二位隨我一同到老師家裏吧。我的老師乃是當朝內閣次輔,宋越宋大人。”

他們是沖著她來的,且樣子來勢洶洶。沈青辰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麽人,但對方既然不畏懼她的身份,她就只能搬出一個位高權重的人來。她腦子裏只有一個人,那就是老師宋越。

尾隨的兩人對視了一眼,似在思考。

青辰便又道:“二位恐怕不知道,我……我是宋大人的愛徒。他說我是他最得意的門生,要耗盡心血好好栽培我。所以我若受了什麽委屈,他必不會輕饒叫我委屈的人的。”她說得不快不慢,語調聽著也平靜和緩,敘述的倒挺像那麽回事。

此時,在街角一塊飄揚的藍灰布招牌後,一輛平頂黑綢馬車已經停了一會,拉車的高頭大馬前蹄正輕輕點著石板路。馬車裏的人正靜靜地聆聽她所言,眉頭已經輕蹙了幾下。

兩個男子聽了交頭接耳,其中一個顯然是猶豫了,說了句“要不再回去請示一下”,另一個卻沒有被嚇退,倒前進了幾步,“少廢話,東西交出來。”

“……你們是不是弄錯了,我沒有拿什麽東西。”她捏緊袍子,黑靴後退了一步。

“少裝蒜,信就在你身上,若是不交出來,小心皮開肉綻。”

“我沒有什麽信……”沈青辰既糊塗又有些慌亂,只好又道,“我真的是宋閣老的愛徒,你們這麽對我,我的老師知道了會很生氣的……老師已年過三十了,你們可知道他何至今未娶?”

馬車中的人臉上微微一抽,團雲紋寬袖下的手忍不住揭開一點點簾子。

她硬著頭皮繼續道:“我有一位胞妹,乃是母親一胎所生,很漂亮。老師他……鐘情於我的妹妹。日後他若是娶了我妹妹,還得喚我一聲兄長。是以我跟他之間並非只有師生關系,馬上就要結成親家了。你們難道想跟宋大人過不去——”

她的話語中雖有威脅之意,但口氣聽著一點也不強硬。

尾隨的兩人看她是個兇不起來的人,倒是忽然笑了,“嚇唬我們呢?牛皮都吹破天了吧?我們奉命行事,管你是誰的兄長。別耽誤錦衣衛辦案,快把信交出來,否則別怪我們把你帶到北鎮撫司詔獄。”

錦衣衛?

便在這時,馬車轉過街角,停到了他們面前。

車裏的人打簾而出,黑色的皂靴穩穩地落了地。乍現的臉孔玉面淡淡,緋紅色的官服還在月色下隱隱泛著光澤。

“他沒有吹牛皮。他真是我的愛徒。”熟悉的聲音平淡如水。

……宋越。

兩個男子見了宋閣老,忙躬身揖禮,“錦衣衛校尉見過閣老。”

宋越點了點頭,踱到沈青辰面前,一只手搭住她的肩。

沈青辰心中一顫,只覺他的掌心帶著暖意,自己的半邊身子被那雲緞寬袖攏著。

她擡起頭望著他直挺的鼻梁,只聽他道:“我這愛徒不經餓,一餓記性就不好。不如這樣,我的府邸就在前面不遠,你們都隨我到府中用膳,等我這學生吃飽了你們再問,如何?”

兩個校尉也不是糊塗人,“下官們不敢叨擾閣老。我們不知他是閣老的人,實在是失禮了,還望閣老原諒。”

“現在錦衣衛拿人,都不用出示刑科僉簽的駕貼了嗎?”他淡淡道,頰邊被月光照得微微發亮,看著二人的雙眸仿若冰泉般幽冷。

兩人相視片刻,頓時雙雙下跪,一人道:“下官們行事有失,還望閣老大人不計小人過。指揮使大人受了傷,只交待了事便又昏迷了,下官們也不敢再打擾,便……沒有拿到駕貼。”

“那還不走?”

二人一楞,忙見禮告退,“下官們先行告退了。”

兩人才轉了身,宋越便把他們叫住了,“等等。”

“閣老還有吩咐?”

“回去告訴你們的陸指揮使,想要什麽東西,有了駕貼再到翰林院來,我和我這學生等你們。另外,你們每人該受二十小板。”

兩人沒料到跟個庶常竟跟出個閣老,一張嘴就罰了他們二十小板,面色登時有些難看,“下官們必當轉述閣老所言,下官們先行告退。”

此時天色已全黑,天邊星點疊次閃爍。

宋越擡起了搭在沈青辰肩上的手,抖了抖袖子。月光籠著他的身子,凝成一圈淡淡的白光,影子被拉得很長。

沈青辰只覺頭皮有些發麻,說過的話自己都想吃回肚子裏,行了個禮後悶聲道:“老師。”

“愛徒。”宋越微瞇著眼睨她,“不對,兄長?”

她尷尬地低下頭,“……學生不敢。多謝老師出手相助,還望老師原諒我失言。”

“如果我沒有聽錯,你剛才還說,你的胞妹貌美如花。意思是……”

她緩緩低下頭,望著鞋尖,“學生……沒有什麽意思,老師不要誤會了。”

他沒有責怪她,只隨意地問:“你做了什麽?”

她搖搖頭,“沒做什麽。只是昨天在一位友人的醫館,幫一個受傷的人取了腿中半截箭矢。那人手裏有把刀,看著像是繡春刀……剛才那兩人問我要一封信,學生也沒有見過什麽信。”

他自上而下掃了她一眼,“你還會醫術?”

“不會。昨日情急,學生也是被逼的。”

“不會醫術,你就拿刀切開了他的肉?”

沈青辰認真點點頭,月光將她細膩光滑的臉頰照得瑩瑩發亮,“我救了他。”

他眼梢擡了擡,轉身走向馬車,“很勇敢。”

沈青辰楞在原地,不知道他這是表揚還諷刺。

到了馬車前他停下來,轉頭道:“你紮的那個人,是錦衣衛的指揮使。”

……

怪不得,那人身上有些狠利之氣。沈青辰想,程奕那把鈍刀也算不辱使命了,不,是超常發揮。

“過來吧,回家了。”說罷,他揭開車簾上了車。

“老師……學生的家在那邊。”

聲音從車裏飄了出來,“你上來,我送你回去。快宵禁了。”

她猶豫了一下,走到馬車邊,“天色已晚,學生不敢再叨擾老師,還是恭送老師先走吧。”

誰知車裏的人又說:“上來。”

沈青辰只好低頭上了車。腳邊的袍子被風吹起。

馬車還是雨中初見宋越的那一輛,華貴,舒適,一個人坐著寬敞的很,兩個人坐著就顯得有些擠了。

問了沈青辰的住址後,宋越便不再說話,靜靜坐著。沈青辰小心翼翼地盡量將身子貼著窗,以免讓老師感到擁擠,餘光不經意一掃,看到了他的側臉。

俊朗的五官,厚實的胸膛,沈著從容的氣息,大腿上平放的手剛才還搭在她肩上……很難想象,他已是內閣次輔。他曾經只是她歷史書上模糊的形象,如今卻成了她的老師,有血有肉,就地坐在自己身旁。

宋越似乎察覺了什麽,轉過頭來,霎時間兩股眼神交匯。他的目光坦蕩平和,而暗中的沈青辰卻有些慌了,連忙垂下頭。

“想什麽呢?”

“沒……只是想到了我的家鄉。”她隨口編了一句。

“你的家鄉在哪裏?”

“江蘇徐州。老師可曾去過?那裏有個很美的湖,周圍都是樹和花,夏天水是綠色的,到了冬天又變成藍色的。”

宋越的聲音輕輕的,“去過。原來任浙江巡撫的時候,有一年浙江大澇,淹了很多田,我到江蘇去借過糧。”

沈青辰猶豫了一下,“老師身為巡撫,難道俸祿還不足以應對災年嗎?”

他瞥了她一眼,“不是給我自己吃的。”頓了頓,又道:“是給浙江百姓的。但最後還是遲了,那年死了不少人。有的被淹死了,有的餓死了,田裏都是水,不是綠的也不是藍的。”

他側過頭來看她,問:“日後你做了官,若是憑俸祿吃不飽飯,你怎麽辦?”

青辰沒想到老師會這麽問她,楞了一下後道:“那我就到老師的家裏吃。”

這下連宋越都懵了,眼梢一擡,“你當真不客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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